花紐，是旗袍、裙褂與唐裝上最具韻味的點綴物。尤其是婚禮裙褂的龍鳳花紐，一纏一繞一結(jié)，象徵夫妻永結(jié)同心。
時至今日，手製旗袍與裙褂，穿的人少，做的人少之又少，花紐匠人更是一個被遺忘了的職業(yè)。72歲的浦明華是香港僅有的海派花紐師，一生與花紐結(jié)下不解緣。她沒想過要將這門手藝發(fā)揚光大，只求在耄耋之年盡力授徒，讓這種傳統(tǒng)美學流傳下去。 （記者、攝影：謝謹伊）
浦明華是香港僅有的海派花紐匠人，在業(yè)界馳騁六十載，時至今日仍在開班授徒，傳承這門手藝。
花紐，常見於旗袍、唐裝、裙褂上，置於衣領(lǐng)、胸襟等位置，與服裝的剪裁、布料相得益彰。它不僅是實用的扣襟，更是畫龍點睛之筆。13歲學藝，與花紐結(jié)緣一甲子的浦明華，多年來編織過無數(shù)精緻花紐。她接受專訪時表示，花紐雖然是服飾中不起眼的細節(jié)，卻承載著東方傳統(tǒng)工藝智慧與美學內(nèi)涵?！笘|方美學注重細節(jié)與和諧，所以花紐的樣式多以對稱為主?！蛊置魅A指著身上一對蝴蝶花紐說。蝴蝶結(jié)輕盈對稱，展現(xiàn)纏繞的浪漫，柔美典雅，最受女性歡迎。
浦明華做的花紐款式多樣，多以具有傳統(tǒng)寓意的圖案為主，如婚禮裙褂上的龍鳳花紐。
畫龍點睛的匠心
浦明華說，花紐的圖案全都有不同寓意，「像『盤長結(jié)』象徵長壽吉祥，『如意結(jié)』代表平安順利。」蘭花自古以來被視為「君子之花」，蘭花花紐以其流暢的線條和簡潔的造型，展現(xiàn)出低調(diào)的美感，「很多客人會在正裝上搭配蘭花花紐。」她指，龍鳳結(jié)是婚服中的經(jīng)典，亦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祥瑞象徵，「它寓意夫妻相親相愛、家運昌盛。數(shù)年前姪女出嫁，我也特意為她做了一對龍鳳花紐髮飾，花了不少心思?！褂H眼見過浦師傅如何將一塊平平無奇的布料變成一顆精巧的花紐，才會深感傳統(tǒng)手藝的精妙。花紐由布條反覆捲曲、纏繞而成。浦師傅所做的海派花紐款式繁多，手工精細，尤其注重美觀與實用。
浦師傅為姪女出嫁製作的龍鳳花紐髮飾，龍鳳形態(tài)栩栩如生，手工精細。 （圖：受訪者提供）
千錘百鍊的耐心
製作花紐前，浦師傅要先自製漿糊，「這種漿糊比做長衫的更稀薄，方便均勻塗抹?！蛊謳煾禃仍诓剂仙瞎紊蠞{糊，接著用熨斗將布料熨乾，「燙得不對，布就不夠挺，後面沒法穿針?！顾靡粭l俗稱「口水線」的濕線在布條兩邊留下水痕，修整邊沿後將布條對折熨燙，開始製作紐頭。只見她雙手靈巧地轉(zhuǎn)、擰、拉，鑷子配合著一緊一收，紐頭漸漸成形?？此坪唵蔚牟襟E，卻需要無比的耐心與細心?！该總€細節(jié)都重要，只一個失誤即會前功盡廢?！共紬l會用來包裹銅線，再進行凹花與結(jié)紐尾。以針線連接頭尾後，最後一步是用鑷子修飾造型——這是讓花紐真正「活」起來的關(guān)鍵。一對小花紐需約一小時細意打磨，做一對大的則需三小時以上。她的動作熟練流暢，製作過程如行雲(yún)流水，看得記者不禁拍掌讚嘆。
浦師傅先將布料剪成條狀。
然後用濕線在布條兩邊留下水痕，修整邊沿。
浦明華的父親是一位長衫裁縫，為了生計，父親安排只有十多歲的她拜一位相熟的師傅學做花紐。起初她對花紐不感興趣，但那個年代，父令如山，個人意願只能放到一邊，多無奈也只好埋首布帛之上，纏繞於紐扣之間。兩年學徒期後，父親租下一間小店，父女搭檔，一人做長衫，一人做花紐?！感』?/span>6元，大花8元。父親一個月賺300元，多勞多得，養(yǎng)活一家七口?！鼓慷酶赣H的辛勞，她也不敢有片刻懈怠。
上世紀八十年代，浦明華的師傅退休，讓她繼承花紐生意的衣缽。她的師傅，在香港有名的手工旗袍禮服商號萬邦綢緞工作，她不想毀壞師傅名譽，一直盡力將花紐做好?！改菚r一年中最忙是重陽之後的婚嫁旺季與節(jié)慶高峰。」中秋、聖誕、春節(jié)的訂單接踵而至，旺季收入可達8000元至10000元，在當時是一個可觀的數(shù)字，足以支撐一個家庭的開支。1997年金融風暴後，香港經(jīng)濟轉(zhuǎn)差，加上歐美、日韓等外國時尚風席捲香港，旗袍長衫市場越見萎縮，花紐訂單大減。
再以布條包裹銅線，進行凹花與結(jié)紐尾。
最後用鑷子修飾造型。
傳承手藝的決心
時代轉(zhuǎn)變不但反映在訂單之上，連帶做花紐的工具亦越見難尋。「以往的布料質(zhì)感柔順，紋理緊密，結(jié)實耐用?，F(xiàn)在有錢也買不到。」她伸手撫過桌邊一塊布料，「現(xiàn)在只能用光明絹這種布料代替，但它易起紋，質(zhì)感差很遠。」浦師傅無奈地說：「上世紀六七十年代，彌敦道滿是布行，買料很方便，價格也便宜?！宫F(xiàn)在，浦師傅買布多數(shù)只能由萬邦綢緞進貨。不僅是布料，連製作工具也在時代的洪流中消失。「這把鑷子，用了幾十年。」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鑷子，「以前的鋼水質(zhì)量好，特別耐用，現(xiàn)在的根本比不上。做鑷子的師傅早退休了，再找不到這樣的工具?！蛊謳煾稻従彽?，「不轉(zhuǎn)變就會停留在原地，一轉(zhuǎn)變，很多事都變了?！箤独弦淮炙嚾藖碚f，時代的變遷意味著生存環(huán)境的變化，新興行業(yè)逐漸取代傳統(tǒng)工藝，過去的輝煌不再，唯有珍惜眼前尚存的技藝，可以傳的，盡量傳承。
浦明華多年前已屆半退休狀態(tài)，將更多心力放在開班授徒之上。2006年起，她受香港工聯(lián)會邀請，每周開班授課教授花紐技藝，如今已有上百名學生，她自覺仍肩負著延續(xù)這門技藝的使命，希望將這份傳統(tǒng)美學代代相傳?！讣热挥心贻p人願意學，趁我還有精力，能教多久就教多久?！顾χf，眼中滿是堅定。
浦師傅的學生將花紐樣式進行創(chuàng)新，製作成耳環(huán)，在服裝店內(nèi)備受歡迎。
開班授徒 醫(yī)生也學做花紐
浦明華一生中最感激的人，是她師傅。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找工作難，學藝更是難上加難?！敢郧皩W藝，師傅多挑剔，徒弟要煮飯、打掃、跑腿，髒活累活一肩挑。」她慶幸遇上一位和善的師傅，待她如同親生子女。「師傅有七個孩子，家父工作忙時，師父會帶我回家一起吃飯。」學藝之初，沒有筆記，更沒有照片作記錄，她只能默默觀摩，將每個細節(jié)銘記在腦海中?！笌煾到?jīng)常手把手示範，教我如何擰紐頭，很有耐心，將所有技藝傳授給我?！?/span>
浦明華製作的花紐藏品，會在文化交流或展覽時展出；花紐不僅可以作為服裝點綴，還可作為藝術(shù)品展示。
浦師傅的一位男學生以歌星梅艷芳為靈感創(chuàng)作的花紐。 （圖：受訪者提供）
師徒情深半世紀
浦明華的師父1983年退休，移民外國。直到2019年，她重新聯(lián)繫上師傅，得知對方與子女定居美國。浦氏在大女兒陪伴下飛往西雅圖探望當時90多歲的師傅，兩人久別重逢，情感依舊深厚。「師傅告訴友人她這輩子從未收過其他徒弟，就只有我?！菇衲?/span>4月，恩師離世，提起這段往事，浦明華的眼中閃著淚光?！高@段師徒之情，讓我滿懷感激?！怪钡浇袢眨置魅A的製紐之路從未停下，這不僅是對手藝傳承的決心，更是師徒情感延續(xù)的一種方式。
今天，浦明華亦作為人師。她強調(diào)學做花紐不容易，從基礎(chǔ)到學懂各種花款，至少要兩年?！赣袑W生天賦異稟，一學就會；但有些人連基礎(chǔ)的紐頭都掌握不了，亦有人中途退出?！蛊置魅A坦言，這門技藝需要耐心，也依賴天賦。她的學生中，有退休太太、設(shè)計師，還有男士?！赣幸晃徽葆t(yī)生，為了設(shè)計長衫特地來學花紐，還為診所的姑娘量身打造獨特款式的花 紐。」她笑道，學生的熱情讓她感到欣慰。
浦師傅鼓勵學生在傳統(tǒng)中尋求突破。有學生將花紐設(shè)計成耳環(huán)，成為服裝店的熱賣產(chǎn)品?！笗r代在變，傳統(tǒng)也應(yīng)該融入新的元素?！顾f。得益於政府支持，她不時會帶同學生參與文化交流活動，展示花紐作品?！冈S多年輕人從未見過花紐，我希望能讓更多人了解這種傳統(tǒng)手工藝?！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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